【昭野】雪泥
现实向，时间设定在两人分别退役后
1，
你说什么？胡显昭失忆了？
明凯端着保温杯，从茶水间出来。嗯……没出车祸，也没坠楼，就是某天早晨醒来，突然忘记了一些东西？
办公桌那头，田经理正忙着排试训表。明凯敲敲桌面，田野头也不抬，只推来一沓简历。
他已经到上海了？来了几天？医生怎么说？身体没问题？那就是脑子的问题咯。
听到这莫名其妙的半截话，田野忍不住抬起头。
你明天叫胡显昭过来。怎么说EDG也是他命运开始的地方，看能不能触景生情，找回点儿什么东西。
说到找回点儿什么东西的时候，明凯低头特意看了田野一眼。凭借昔日顶级辅助的意识，田野毫不意外地接过明凯的目光，顺势推推下滑的透明镜框，镜片应景地闪过一片白光，那我们明天有点忙啊，明凯。
胡显昭跟着领队进基地大门时，一批来试训的孩子正从大巴车上下来。有个小孩眼尖，远远认出了胡显昭，一边叫着iboy，一边跑过来。胖胖的负责人追在后面，其余孩子起哄叫好，一时间，场面颇为热闹。
iboy，iboy！我、我哥是你粉丝，你打败EDG那天，他高兴疯了！小孩一激动，什么话都敢往外蹦。要让我来打职业，我也要像你一样，用一个极致的操作，让世界永远记住我。
胡显昭礼貌地笑笑。
胡建鑫给他看过那几张著名的动图——着实叹为观止、难以复刻——可胡显昭内心毫无波动。那是iboy的盛大登场，与他衡阳老农有何关系呢？
胡显昭不喜欢上海。大都市空有繁华，哪有衡山之南清新自在。然而家人朋友们都劝他，去找回记忆，去找回他曾拥有过的东西；仿佛不这样，他就不是胡显昭了。
好，我先记住你了。胡显昭朝小孩竖起大拇指。
你最好记住他。目送完那群年轻快活的背影，明凯再看回眼前的大男孩儿。怎么回事儿，胡显昭，认出我没？
明凯。我记得你一些……我们半年前在武汉见过。
胡显昭努力辨认着另一张脸，我猜，这位就是田野了。
我的第一任辅助。我退役后，我们应该没再见过面。所以抱歉，其实我不记得你，我是后来重新了解过你。
嚯，所以你真的把从打职业开始到结束，这一段时间的所有回忆，忘干净了。
没错。就好像有人拿尺子和剪刀比着，整整齐齐地把我的记忆裁走一截，其余都是好好的。
胡显昭说这话时，完全是以参观者的神情，散漫地浏览着田野背后的荣誉墙。
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点儿。另外两人也随胡显昭的目光，迅速回溯了一遍往昔岁月——
明凯回忆得很快，因为他早已释然，他再次看向身侧的胡显昭，试图从他眼里找出些过去的痕迹。
田野的视线则停落于2018年的洲际赛。那天，是他把17岁的少年推向金色的奖杯。四天后，在摆满小龙虾的基地餐桌，他陪少年度过了快乐的18岁生日……
夏去冬来，亦如这竞技场里前赴后继的少年天才们。如今胡显昭披着满身寒意，懵懵懂懂地再次回到这里。
察觉到气氛的冷淡和明凯的目光，胡显昭突然感到有“必须得说点什么”的责任。
不过肢体记忆还在，我打游戏依然很猛。今天我来这边，确实感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——
nice，那条狗，我一见它，心里就有点儿紧张。
nice已经换了一条狗了。这条nice你没见过的。
这是三人碰面以来，田野第一次开口说了长句子。
胡显昭不好意思地抽抽通红的鼻子，我一直很怕狗。
这倒是。田野并不想追究，随意应了。
其实，我看你这情况，对日常也没啥大影响嘛。
田野你说的简直太对了！
胡显昭终于等来了知音，无比激动地握住田野的手，以示万分的赞同。本来我人是好的，天天去照这个光那个线，都要被辐射病了。
田野任胡显昭抓过自己的手。那双手被风吹得干燥冰凉，而那人的眼睛却仍是明亮的，眼里满是少年特有的、那种毫不设防的天真，令人无法生疑：
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呗——我拥有过的，又不会消失；
我过去不曾拥有的，再怎么记念，也不会得到。
2，
他是失忆，又不是失智，他去住酒店不就行了。
胡建鑫是个好人，可惜能力有限。不巧，最近他和女朋友出了些问题，胡显昭借住在他那里，实在有点儿多余。于是明凯就喊田野把人接来EDG。
你不觉得很好玩吗，田野。胡显昭又变回了17岁！他什么都不记得，你说什么，他就信什么。
他信什么关我屁事。田野不情愿地裹上外套。今年上海的冬天很冷，天空一直灰蒙蒙的，北风不停吹，似乎苍天也闹了心病，整天唉声叹气。在如此压抑的氛围里，都市人期待着初雪、盼望着不久将至的春节。
胡显昭坐上副驾，向田野道了谢，自然而然地聊起他不久前在医院的遭遇。
昨天我遇到的护士是个老淀粉，借你们的光，她对我很热情。她问了我几个问题，可惜我都回答不了。她可能以为我在敷衍她，所有她有点不开心。
你干嘛不告诉她实话，就说你全忘了。
嗯，我也不知道，反正就是不想。胡显昭从口袋里掏出护手霜，认真涂起每一根指头。她最后一个问题很有意思，她问我，我是不是还在恨EDG。
胡显昭看向田野，我一直以为，我从EDG转会去VG，是件双赢的事。我们有闹得这么不愉快吗，田野？
还行。田野轻轻咬了嘴唇。过一会儿，他才开口道：
胡显昭，你有没有想过，比起美好的回忆，反而是痛苦的过往，更能唤醒人。
好角度。胡显昭稍微一愣，然后赞同了田野的想法。
其实我已经试过了。趁着等绿灯的当儿，胡显昭打开车窗，伸出手掌，摊开掌心，似乎在等待什么降落。
所以我去看了18年EDG的世界赛，看了19年被翻盘的那20滴血的水晶；我还看见20年VG在季后赛边缘苦苦挣扎，看见21年RA下路被你和viper暴打；最后我看到22年我又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，看到23年的我在决赛场上功亏一篑无声流泪……
我真的看了很多，我的确替iboy感到难过……
可还远不到心痛。胡显昭按住自己的胸口。
我失忆那天，一觉醒来，这里突然很痛，等它不痛了，我就把iboy全忘了。
“嘀——”后面的汽车催命地按起了喇叭，田野有点慌张地回过神，关窗，胡显昭！冷死了！
胡显昭借住到EDG宿舍的第一天，田野就把他径直带到基地诊疗室。
你在EDG的最后一年，不是头晕，就是失眠，比赛时心还跳得很快。你竟然也害怕了，天天嚷着要去看医生，结果一检查，什么毛病也没有……
田野提起这些的时候，心里竟然泛起了奇怪的快感。这种快感并不源于揭露胡显昭曾经的痛苦，也不是出于看好戏的心理；这酸酸麻麻的奇异感觉，倒和咬手指有几分相似，就像指尖结痂的伤口被牙齿轻轻研磨，不怎么痛，红色的肉露出来，被风一吹，是沁心的舒畅。
胡显昭默不作声地听着，摆弄起桌面上的仪器。他找到了一根经典样式的听诊器，戴上去，将听头对准胸口。
田野，你来帮我听听。
不待田野回答，这位以“17岁的反应”惊艳出世的老选手，已经以惊人的手速，将挂耳塞入田野耳朵。
耳旁突然吹来一股似曾相识的暖风，那是炙热的体温混合着护手霜的淡淡清香。柔软的指头不经意滑过田野的侧脸，坦诚的目光照在田野脸上，那人吃惊道：
田野！你的脸真的好白好软！
砰、砰、砰……
听头里传来的心跳，有力、平稳——
规律得如同某个永恒的真理——
胡显昭的心跳，远没有田野的心跳激动。
田野扯下耳挂，往胡显昭怀里一扔。我听不见！
不会啊，我明明都听见了。胡显昭重新试了一遍，确认无误后，又想把听头放到田野胸口。
田野把手抱在胸前，后撤小半步，不让胡显昭听。
怎么样，这些东西有没有勾起你某些痛苦的回忆？
一点儿也没有。我不能这么脆弱吧。
那至今为止，你看见的过去哪个时刻，最让你难过？
这……那还是20滴血，它最让我难受。因为那就是我的错。我为什么不点水晶？为什么我还要对你说那一句，不该去追杰斯的？
胡显昭重新把听头按回自己的胸膛，田野，你听，这次我的心跳，变得好快。
3，
从那天起，田野又变回了19岁的田野。
不用明凯吩咐，田野自觉对胡显昭负责：
喊他起床，去食堂吃中饭；晚上再多点份外卖，反正口味都差不多。有空就去医院接接人，不止顺便练会儿车，还能顺路去吃个饭；当然，胡显昭身上的那件羽绒服，也是田野从衣柜里翻出来给他的。
胡显昭也从不谢绝田野的好意——
就像17岁的iboy，天天叫着田野的名字。胡显昭任田野闯进房间，一起吃饭，为他盛碗热汤，穿上EDG的外套，做在副驾上，听他添油加醋地回忆自己曾做过的蠢事，什么最后一次的发条啦、四大皆空的烬啦，田野美其名曰：“刺激疗法”。
田野坚信，一定存在一个关键事件，只要找到那个胡显昭最想忘记的痛苦，胡显昭便能藉此回想起所有的事。
于是在医院和基地来回的路上——医生们口径十分一致，身体无碍，建议顺其自然——田野帮胡显昭回忆起EDG.iBoy的点点滴滴。从出道战到一个月后拿下冠军，从17年的16强到18年IG夺冠……
在过去的小半个月里，胡显昭访遍了公立私立的医生，田野的故事也即将讲到结尾。
在今天医院最后一张检查报告出来前，田野仍没找到那个最让胡显昭刻骨铭心的悲痛回忆。
或许，那个关键回忆不在EDG。
或许，那个回忆就在故事的结尾，就在胡显昭离开EDG那天。
4，
雪花悄然而至。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同时慢下来，抬头、伸手、从嘴里呼出惊喜的雾气。绿灯猛然亮起，田野从沉思中浮起，打开雨刮器，向医院驶去。
田野，下雪了。这是胡显昭上车说的第一句话。
嗯。这回医生怎么说？
叫我吃好喝好，爱护宝贵童颜，保持心情愉快。
田野不自觉抿了嘴角，飞快扫了身侧的人一眼，那股嘚瑟劲儿，完全就是17岁的iboy了。
类似的话你之前也说过。18年吧，我记得好像是。主持人听成你要养好你的眉毛，其实你说的是美貌——听你说话真的挺好玩的——如果你不那么菜就好了。
我怎么可能很菜。田野你不要趁我失忆抹黑我。
田野哑然一笑。胡显昭失忆了，忘记了作为iboy的自己。他如今所了解的iboy，都是别人讲述给他听的。
他所知道的iboy，是出道即巅峰的天才，中间有过起落，但最后英雄归来，传奇永存。
反正当时我是觉得你挺菜的。田野继续说下去，胡显昭坐得端正，认真听着。挡风玻璃上偶尔落下几片雪花，尽管对视野毫无阻碍，摆动的雨刷还是将其尽数抹去。
但我们仍对你有所期待，毕竟你的天赋摆在那里。如果那些弯路你非走不可，那好歹你学到了点儿教训。我们在等你悔悟，想你将功补过，可你依然毫无长进……
有些话田野一直没说，他原本打算烂在肚子里。可惜这些年的叹息，比胃酸还酸，比瘢痕还深，化不了，消不去。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。田野要说得痛痛快快。
19年，我们给了你整整一年的机会，可你一次都抓不住。你走后，我们甚至讨论过，如果我们早点放弃你，早点上王杰，18年的EDG，会不会走得更远一点。
王杰？hope？听说过，但没仔细了解。
他比你稳……算了，这些不重要。反正是你自己耗尽了我们的耐心，我们对你失望…… 失望透顶。
田野特意捡了最严重的词，而胡显昭仍是不为所动。
胡显昭没有在走神，他听得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，可他毫无表示，表情没有一丝变化，就连绿化带里那些盛了半勺雪的黄绿叶子，都比那张呆滞的脸要更生动些。
19年转会期还没开始，我、明凯、阿布就飞去韩国找了金赫奎，后来也接触过喻文波——
喻文波、杰克爱、你的死对头、你的心魔、你胜率几乎为零的对手，你总该知道他吧！
胡显昭忙讷讷点头，我知道杰克，我后来还是赢过他几次的。金赫奎我也知道，你的第一任ad，很强，你们组成的下路也很强，你很喜欢他，我也拿他当过榜样。
……
田野突然无话可说。
胡显昭什么都知道，他也什么都不在意。
胡显昭仿佛是个阅片无数的电影爱好者，早已预料到每个转折、高潮与最后的结局，田野的讲述，不过是用来验证了他的猜想。可惜他忘记了，他本是故事的主角。
如果他是17岁的iboy，除了UZI，他谁都不服，只要meiko在身边，他就无敌自信。
如果他是18岁的iboy，他不会和金赫奎打招呼。
如果他是19岁的iboy，他会在知道田野第二次去了韩国，并且毫无所获，而他自己明明去意已决时，故意在直播摄像头前说，“EDG还是我们”，来故意羞辱田野。
如果他是20岁的iboy，他会删掉田野的游戏好友。
如果他是21岁的iboy，在被诅咒般地输给EDG后，在田野和他击拳时，他会挤出一个自嘲又知晓一切的微笑。
如果他是22岁的iboy，他会偷偷寄给田野一枚雪花挂坠，提前庆祝田野出道8周年——而田野则一眼看破了这位别扭的匿名者，将透明礼物盒寄回武汉……
现在的胡显昭，那么冷静，那么宽容，他不在乎别人是否对他失望，不害怕被比较、被放弃，也不怀疑或者恐惧天赋是否会离他而去，更不生气田野的任何行为。
那些他在比赛里犯下的罪恶、重复犯错带来的恶果，耗尽期待的自我葬送、饱尝失败的艰难成长，那些职业生涯里的无奈、悲伤、遗憾、伤痛，他忘得干干净净。
他所遗忘的失败与悲哀，教会他恰到好处的坚定从容，却不折损他一丝一毫。如今的他更自信、更强大。胡显昭才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，他一直知道他是谁。
他永远是那个iboy。是坚定也是固执，是天真也是可悲，他从不认错，从不悔改。你可以说他冥顽不灵，也可以说他是领悟了并践行着自己的真理。把一条死路走到底，走成一条活路，只有他敢做，只有他做得出来。
所以，这就是我和EDG的全部故事了？见田野不再开口，胡显昭问道。
对。后来你就走了，没了。
5，
今天的饭桌陷入了突然的沉默。
胡显昭几次没话找话，都被田野随便应付过去。
EDG好猛啊，田经理，你挑人的眼光可真不错。赵志铭解说今天排班，一下班，就看见了老熟人。
哟，这不是iboy嘛。听说你失忆了？赵志铭坐下来，撞撞身旁田野的胳膊——怎么回事儿？为什么你又要管他啊？老好人了你。田野烦躁地挥挥手——别烦我。
我知道你是爱萝莉。田野和我说起过你。你长得不像童扬，你真的好像猴子，不过还是挺帅的。
你最后那句，说了就当没说。会不会说话啊你。赵志铭摇摇头。你说这是命运，还是性格决定命运呢。很久以前，我和田野第一次在游戏里遇见你，也像今天这么不愉快。那时你不是不会说话，你是在满嘴喷粪。
胡显昭递给赵志铭两张餐巾纸，擦擦脸，吃饭呢。
赵志铭冷笑着接过纸巾，道了声谢，然后把胡显昭晾在一旁，自顾和田野聊开了。听史森明说，EDG又开始挖宝了？试训快结束了吧，怎么样啊？
经赵志铭这么一提醒，胡显昭也记起了不久前在EDG基地偶遇的小粉丝。
不怎么样。大概率一个不留。
啧啧，好冷血，好歹留一两个培养看看嘛。
天分这东西，有就是有，有多少就是多少。我理解的青训组的职责，是像一盏灯，去发现黑暗里的金子，而不是一个敲敲打打的铁匠。我没那耐性。我只看现时天分，不考虑未来。
赵志铭笑嘻嘻地聆听田经理的指导，等田野一通发泄完，这才拖长了语调，听起来，田经理是被教育过啊，所以你才不去当教练，因为你不喜欢陪人长大。
没错！
胡显昭对面的两人，默契地碰了个杯。
iboy！iboy！嗯？还有meiko，和……解说。
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？老朱呢？
噢，我们在吃最后一顿饭，有的人还哭了。我就偷偷跑出来逛逛。我待会儿就回去，meiko经理不用担心。
那孩子回答得理直气壮，抬手请服务员送来支笔，
iboy，上次忘记要你签名了，你写句话给我哥吧。
话不要太长，我很久不写字了。
你就写，写，写给一个失败的天才吧。
胡显昭抬头看了小孩一眼，亲哥？
亲表哥！都跟你说了，是他带我打的游戏。我哥，初中上大师，本科985，大城市公务员，现在出家当和尚，不打游戏，不买可乐，没有欲望，唯爱众生与佛祖。
为什么呢？
我猜是他太累了。他从小就不会让人失望，所以他直接让我姨父姨母绝望——我哥在剃光头发前，是喜欢男孩子的。不过你别担心，他单纯是你粉丝。他看不上你。
嗯，我不担心。我也不喜欢和尚。
胡显昭别扭地抓起笔，一笔一画地写。那孩子随手端过油炸小点心，咔嚓咔嚓地嚼起来。
等胡显昭写好了，他拿起餐巾纸，大声读出来：
给一位iboy的粉丝——
没关系，天赋就是用来浪费的，天才就是用来毁灭的。
6，
屁！赵志铭伸手抓了一个空。那孩子反应极快地将签名纸塞进校服口袋，再和赵志铭停在半空的手击了个掌。
你别听他乱说。赵志铭急切地拉过少年，好言相劝，不是每个人都能像iboy一样幸运，17岁打首发，出道拿冠军，然后有大把时间让他犯罪，最后玩个浪子回头，就算是赎罪了。赵志铭狠狠瞪了胡显昭一眼：
很多比赛他原本是不会输的，他明明可以赢更多。一开始那么强那么好的队友，却不知道珍惜。在一个团队游戏里，偏偏喜欢突出自我。他以为当英雄很悲壮？可他连院长都算不上。不过是个愚蠢的小丑！
田野眉头紧皱，却终归没有阻止赵志铭毫无来由的宣泄。赵志铭和胡显昭算不上同期队友，田野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比自己还要更气愤胡显昭的所作所为。
话是这么说没错。胡显昭慢悠悠地咽下嘴里的排骨。
其实我也想问问你，当初你直播效果那么好，人气比你现在的观众都高，你为什么要一腔热血追随明凯而来，而一上场又表现得那么紧张？难道你的队友比我的差？
我从不认为吉祥物是个好词，运气再好，都不如在一个连季后赛都进不了的队伍里打首发。你是这么做的，爱萝莉，你也离开了EDG，还离开过两次。
胡显昭！田野罕见地提高了声音，他按住胡显昭的手背，要他别再说下去。胡显昭抬抬手腕，毫不留情地把田野的手掌甩开。田野又气又急，恨恨地盯住他——
果然，你还是一点都没变！
李汭燦可以怪我浪，明凯可以对我失望，田野可以放弃我，但你以为你是谁？我有什么责任去符合你的期待，你凭什么用你的想象来对我指指点点？
谁不想把天赋全部兑现，谁愿意一错再错？可我本性就是如此。你说的对，性格决定命运，我命只能由我，一个愚蠢、自负、死不知悔改的我。我从未改变过。我只不过是在第九十九次想秀的时候，秀成功了——
毫无预兆地，胡显昭看向田野的脸，那双顽固不化的冰澈眼睛，溢出几滴悲凉。这脆弱的情绪转瞬即逝，恰似一小片雪花融进白茫茫大地，悄声无息，了无痕迹。
我这怎么能叫浪子回头，我这才是幸运。
7，
田野开车送胡显昭去机场。
不回衡阳了？你的农家乐呢？
老了总会回去的。不急。我听明凯的，趁年轻，多赚点钱——听航说，武汉的雪下得很大，现在都没化完。
那你把EDG的羽绒服穿走吧。
啊？原来是要还的吗？田野好小气。
我小气？这半个月我请你吃多少顿饭了？你就请我去了趟迪士尼，还是你自己想玩的！你给我吐干净了再走。
嘿嘿嘿……那我就不走了。
滚吧你。赵志铭可是等着看你能直播出来什么花。二十好几快三十的人了，说话做事多用点心……
田野忍不住唠叨起来，胡显昭却又走了神。
田野看着车内后视镜里的熟悉的侧脸，那人又按下了车窗，伸出手掌，虔诚地等待着什么命运般的降落。
这次，不等田野埋怨，胡显昭乖乖关上了车窗，然后胳膊在羽绒服的深口袋里翻来找去。东西终于掏出来了，是只木头的音乐盒，打开，经典的动人音乐传出来——
没有从天而降的少女，只有一枚孤零零的雪花挂坠。
田野，你还记得几天前要我签名的那个小粉丝吗？
他哥是你粉丝，他不是你粉丝。你还成功把他劝退了。
嗯？难道你之前考虑过他？你不说一个不留？
他不是不留，是他爸妈压根儿就没想他能成。Sakura教练还挺喜欢他的，他那么年轻，有什么来不及教呢？
田野你可真是……音乐一停，胡显昭便把盒子盖上了。
那，田野你怎么看他哥？
高材生出家当和尚？也不能叫浪费吧，是他自己……
不，我是说他喜欢男孩子这件事。你会觉得讨厌吗？
……这个，我凭什么讨厌呢。
那就好。
嗯？
田野，我推测我过去，应该是喜欢过一个男生。这是我买给他的礼物，但不知道什么原因，我没送出去。
噢……
现在我基本确定了，那个男生是明凯。
哈？
你看啊，首先我一个新人，竟然叫明凯“明”或者“凯”，还敢借钱不还，明凯生日，也只有我送了飞吻；其次，我猜，我和李汭燦一直不对头的一部分原因，就是他和明凯吵架时，我总是站在明凯那一边；最后，即便我离开了EDG，微博名字还是一直加了777的后缀……
胡显昭分析得头头是道，田野却越听越气。像是苦苦等待的新皮肤，结果画的像50块就接稿的新手作品——
是你设计师当玩家是瞎子，还是你胡显昭当我是傻子。
我明白了，你说那么多，无非就是希望我帮你把它转交给明凯。没问题。交给我，我保证亲手送到明凯面前，要他当着我的面读完你的信——我看你挺会说的，连赵志铭都说不过你，不写篇告别信，可不浪费了。
没必要了。明凯都订婚了。你暂时帮我保管一会吧。
导航提示，还有5000米到达机场。
胡显昭。
嗯？
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？
田野你觉得呢？
在你和赵志铭吵架的那天，或者更早一点，在我亲口告诉你，你让我们失望透顶，我们选择了金赫奎、喻文波还有王杰，而彻底放弃了你的时候。
不愧是田野。
The end
砰、砰、砰、砰砰……
田野，如果你听到这里，你已经听了一分钟我的心跳。
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，我的心跳了142次。
这是上海初雪那天，医生的电子听诊器录下的我的心跳。
也就是在那天，我记起你来了，田野。
我也记起来我失忆那天，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不过是衡阳落下了第一场雪。
想不到吧，田野。保管回忆的钥匙，不是某场惨败，不是被舍弃，无关乎金赫奎，无关乎其他人，只关于你
——只是初雪太浪漫，只是我太喜欢你。
那场初雪，是我领悟到我爱你的开始。
不要装作太惊讶，田野，你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。毕竟你退回这颗雪花时，收件人可是写得非常正确。
我承认，我的确幻想过，用辉煌的胜利，将那些愚蠢的错误一笔勾销。就像赵志铭说的那样。
但我很快就明白，我过去犯下的错误，从不会消失，新的问题仍会出现，而我一定会再犯。荣誉再多，也无法掩盖；而你们，也早就看清了我的本性。
那些错误积攒下来，像一颗雪球，越滚越大，越滚越快，我能赌的，就是我跑得够快。
但终有一天，我会被它追上。
幸运的是，在退役前，我跑赢了它。
退役后，我开始做噩梦。
我梦见闪光灯闪来闪去，他们笑着问我，又输给了杰克和EDG，心情如何？我梦见比赛到一半，我的手指掉了一根，我弯下身去找，却被裁判警告消极比赛；我梦见我送你的礼物被扔进雪地，怎么找也找不到……
于是在那个下雪的早晨，17岁的iboy葬身于一场雪崩。
本来，这一切就结束了。
可是你看你，无论是对失忆的我，还是对17岁的我，你总是于心不忍——
而我，又是那么自然地爱上你。
怎么会有比我还可爱的人呢。
那天在EDG又遇见你，我本能地想和你亲近。我握了你的手，你的手那么白、那么软，而我的手却有点糙了。
我当然愿意回到EDG，住在你隔壁，每天睁眼看见的就是你，和你一起吃饭，听你讲我的故事。
我也不是故意在装可怜，每次看见那20滴血，我是真的很难受——可惜我已永远无法弥补。
那天我坐在医生对面，窗外突然下起了雪。
我的心跳响得要把我自己震聋。
比起疼痛，那些回忆更让我难以忍受。
田野，你不该把我推向奖杯，你不该和我一起看雪，你不该遇见我。
先动心的人，总是我。
17岁的我，一无所有。除了所谓的天赋，我能给的，不过是一颗真心。
所以我这颗心，既真挚，又浅薄。
你可以感动，也可以拒绝，我都理解。
没关系，天赋就是用来浪费的，真心就是用来伤害的。
我没有恨过EDG，如果我恨过你，那也是因为我爱你。
我不会为让你们失望而感到愧疚或者愤怒。你们所期待的iboy，从来就不是我。我无法成为你们想象中的人。
你也一样，田野，你没有责任陪谁长大。
我并不想你难过，田野。
可我不能说假话。既然我已记起了一切，那我就该告诉你全部事实。是你告诉我的，说我从不说假话。
别担心，田野。我向你保证，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
——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。
下次遇见你，我一定不会再爱上你。
砰、砰、砰、砰砰砰……
你桌子上的是什么？这么闪？
明凯端着保温杯，从茶水间出来，走到田野办公室。田野正忙着写试训总结报告，头也不抬。
别人送的礼物，喜欢就拿走。
明凯拿起那枚闪耀无比的雪花挂坠，又放下。
那个小孩，snowkiss，刚刚来电话了，他说他想清楚了，他要打电竞。
他父母同意了？
他父母要真那么反对，一开始能让他来试训？关键不在他父母。是这个孩子吧，想法比较奇特。
明凯清清嗓子，模仿起少年青春无畏的腔调：
我可以因为这是一个零和的游戏而厌恶它，
可以因为怀疑自己不过是模仿了别人的梦想而放弃它，
但我绝对不会因为害怕自己没有足够的天赋来浪费——
从而逃避它。
没有足够的天赋来浪费？
厉害、厉害。田野忍不住鼓掌叫好，终于舍得从键盘上移开的双手，端起明凯倒的半盅热茶。
是不是比16岁的胡显昭还胡显昭？狂得很哪！
……胡显昭？
田野从热气的白雾里抬起头，略带疑惑地看向明凯。
镜片被水雾笼罩，眼前白茫茫一片，风声不起，寒冷不来，软绵绵的雪团从各个角度散射着光线，这世界纯白如初，又光明灿烂，尽管空旷，却并不孤寂。
这里飘落了一地的深蓝彩纸，那里挂起了一溜的奖牌；粉红色的小猪头套，笑眯眯的羊驼玩偶，怎么还有人把牙箍搞丢了呀！专辑封面印着漂亮的女孩们，细眯眼的蝰蛇笑得那么憨厚……
一片银色雪花，从红色出征服下露出小小一瓣棱角——原来这是iboy送的。
噢…… 你是说iboy。是吧，是挺狂的，一样狂。
明凯松一口气，我还以为……
你以为，你以为什么？以为我也失忆了？那你以为我该忘记什么？我什么都不会忘。我的职业生涯，很完美。就算是iboy、王杰那些几年，我也觉得值得怀念。
……那就好。不过感觉你很少说iboy，你都叫胡显昭。
胡显昭、胡显昭、胡显昭。行了吧。
田野拿回雪花挂坠，这个不想给你了，你太啰嗦了。
随手打开一层抽屉，将挂坠扔进去，却撞出了意想不到的清脆声响。摸出来一看，大致猜得出，是只音乐盒。
音乐盒被损坏得很厉害：连接盖子的金属活动轴全然变形，难以覆合；装饰发条被生生扯掉，剩余零件如同五腹六脏粘连而出；而音乐盒的心脏：电源开关、控制按钮以及内存卡卡槽，更是像被仇家折磨得体无完肤。
上次坐我这桌的，是哪位英雄好汉？手劲儿挺大。
田野把音乐盒扔回抽屉，抽屉关上的一瞬间，一束光被银色雪花反射回来，在雪白的脸庞上，落下一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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🤍 鸿爪归于雪泥，天赋留此缺憾，纯情还诸雪白 🤍
💜 如果成为你自己是句废话，那祝你love yourself 💜
💗 如果被爱是你爱上的开始，那祝你永远被偏爱 💗
🎆 祝你自由，新年快乐 🎆 ❄️ 💗 💜 🤍
